第一百四十八章 杯水车薪
众倭寇刚坐下没一会，为首的倭寇忽然走到张行书面前，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而后扫视一眼周围，并未离去，似乎在等张行书回话。
张行书冷汗当即流了下来，他猜度为首的倭寇是让他巡夜，连忙应和一声，起身往外走。
谁知为首的倭寇再次唤住他，张行书一个哆嗦，后脊发凉，拔腿欲跑，为首的倭寇却将佩刀递给张行书，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倭寇显然想不到有人胆敢混入他们当中，所以对于张行书遮遮掩掩的行径没有丝毫怀疑。
他们从未想过自己即将从猎人变成了猎物。
张行书握着刀，感觉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长呼一口气，走进密林深处。
他心系司玥的安危，方才让她自己独处，实乃万不得已之举，正欲去寻，可是张行书猛一抬头，竟然看到司玥在不远处立着，月色朦胧，司玥身形若有似无，与清辉，与黑夜，融为一体，亦真亦幻。
张行书大惊失色，忙走上前，顺势回望一眼，继而焦急道：“你怎的来了！”
司玥轻叹一声，道：“公子能来，奴家怎的不能来？”
张行书知道说不过她，便缄口不语，低头看到司玥依然赤足，白皙洁净的玉足满是浅浅的血痕，不由自责道：“让你独自在那待着，确是欠缺思量，可……”
“公子不用多言，奴家晓得。”司玥遮住手心的血痕，没让张行书瞧见，她继续道：“公子作何打算？”
张行书冷声道：“夜黑风高，杀人夜，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司玥颔首，似乎并不意外。
隔了片刻，张行书温言道：“待此间事了，我便送姑娘回去。”
这时司玥蓦然移步，藏在一旁的树后，低语道：“公子转身。”
张行书似有所悟，回头看到一个倭寇起身朝这里走来，离着老远说了句什么。
好在司玥在身侧，出言教张行书应付那个倭寇，没过一会，那个倭寇便转身离去。
“他在说什么？”张行书好奇问道。
司玥思索道：“他说的尽是一些闲言碎语，奴家也不知他想……不好，公子快走！”
张行书侧耳细听，倭寇们所处的方向一片死寂，他毫不犹豫，抱起司玥冲进密林当中。
顷刻之间，一片杂乱的脚步声骤然响起，踏遍了方才两人所在之处。
张行书与司玥藏身于暗处，看着眼前这一幕，惊骇不已。
“方才他说的莫非是暗语？”张行书适才反应过来，心有余悸道。
若非司玥提醒，两人可能已经身陷囫囵。
先前司玥亲眼看着倭寇死在面前而泰然自若，孤身行于密林当中不曾胆怯，三番两次救张行书脱离险境，此般种种，让张行书对司玥钦佩不已。
司玥愁声道：“公子，他们人多势众，你真要……”
张行书沉默不语，许久才开口道：“我见识过倭寇的狞恶，甚至险些命丧其手，却没想过他们竟敢大肆屠戮无辜百姓，我久读圣贤书，知晓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若真让倭寇如此肆无忌惮，还得有多少无辜百姓受难？”
司玥怔怔看着张行书眉头紧皱的模样，欲言又止。
张行书说罢，狠狠瞪着倭寇的方向，随后转身走向丛林深处。
树枝，灌木，碎石，毒虫野兽，深坑高坡，夜晚的一切都让张行书与司玥苦不堪言。
张行书尽量行于有月光照亮之处，左臂揽着司玥膝弯，右臂搂在她腰间，并竭尽所能护着司玥不被外物侵扰。
走走停停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光乍亮，穿透了枝叶，散在树林当中，随之还弥漫着不浓不淡的雾气。
张行书半睁着眼，嘴唇干裂，浑浑噩噩，每前行一步，都要缓停许久。
司玥伏在张行书肩头，半梦半醒，却依旧明艳动人。
或是第一声鸟啼，让张行书突然苏醒过来，他的目光逐渐恢复清明。
一座藏匿在林间的木屋在不远处出现，屋外堆积着许多木柴，也不知里面是否有人。
张行书走到屋前，看到屋门紧闭，用简易的木栓扣住。
他毫不费力将木栓取下来，朝屋内望去。
屋里摆满了草药，还有许多瓶瓶罐罐，显然是附近村子里采药人的暂居之所。
看到屋里有张床，张行书仿佛被勾去了魂魄，直愣愣地扑了过去。
司玥在进屋时被满屋的药味呛醒，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张行书压在床上。
她看到张行书紧闭双目，显然已经熟睡过去，并非有意冒犯，适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从床上下来，并把张行书身子扶正，让他安稳地躺在床上。
司玥举目四望，屋子不大，一张木床，几个柜子，仅此而已。
她看到床边有一双崭新的草鞋，秀足踩进鞋中，虽有些不合脚，却也比光着好一些。
房梁上悬着腊肉以及晒干的青蔬，许是有驱虫的草药，屋里不生蚊虫，各处也都纤尘不染。
司玥打开水缸，里面还有半缸清水，她用火石燃了药炉，烧起一锅热水，又从柜子里翻找出一袋米面。
她梳洗过后，用青蔬米面熬了一锅粥，见张行书依旧沉睡，司玥未去打扰，自顾饮了几口粥，随后倚在门旁的木椅上，远眺周围。
林间静谧，却又暗藏杀机。
司玥眸中泛着淡淡的疲色，她收拢衣袖，垂于腹间，不知在思索什么，微风扬起她未束的青丝，遮住半边玉容。
晨羲载曜，万物咸睹，林中不多时便热闹开来。
鸟鸣，兽啼，虫鸣，充斥着每一处角落。
张行书睡了不足半个时辰，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
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朝着门外大喊道：“放开她！”
不远处枝头上几只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扑棱棱乱飞。
接着张行书感觉一道茫然疑惑的目光从斜下方望来，他低头与司玥面面相觑。
司玥将青丝绾在身后，漆黑透亮的的眸子漾如清水。
张行书尴尬地挠挠头，道：“我方才梦见你被倭寇掳了去。”
司玥睨了他一眼，道：“奴家好好坐在这，公子莫要唤来了贼人。”
张行书正要说话，嗅到屋中有粥香，只感觉腹中饥饿难耐，急匆匆来到炉边，用木勺盛起粥就往嘴里送，被烫得捂着嘴跳脚。
司玥缓步来到他身旁，拿过木勺，将粥盛在碗中，轻声细语道：“这里的碗筷奴家皆细细清理过，公子慢用便是，无人与公子争抢。”
张行书捂着嘴，口齿不清道：“多谢姑娘。”
司玥端起粥碗，递到张行书面前。
张行书连忙接过，看了看四周，好奇道：“这是何处？林中怎会有间木屋？”
司玥缓步来到柜子旁，道：“这里应是附近村子里采药人或猎户休憩之所。”
张行书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将碗里的粥一饮而尽，把身上的甲胄脱下，梳洗一番，坐在木椅上清理甲胄上的血污。
他清理过后，将甲胄套在身上，又忽然抬头问道：“先前姑娘与那倭寇说了些什么？他为何摘下头盔？”
“奴家说自己是东瀛某位大名之女，随军来到中原，在林中与属下失散，若能送奴家回去，必能给他升官赋赏，奴家让他拿下头盔，骗其是为了记住他的模样，怕以后有人冒名领赏。”
张行书瞠目结舌道：“他便信了？”
司玥叹道：“自是将信将疑，但或许他欺奴家是位弱女子，也没想到公子敢在一旁埋伏，所以才丢了性命。”
张行书苦笑一声，刚要开口说话，忽听不远处的林中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戛然而止，似乎被什么东西割断了喉咙。
张行书与司玥相视一眼，拿起头盔与佩刀，匆忙离开木屋，躲进树林之中。
两人藏在暗处，看着一行倭寇闯进木屋，他们身上都带着血迹，未戴头盔，表情极为狰狞。
这些倭寇将木屋翻个底朝天，而后聚在门口不知在说些什么。
没多久又有一个倭寇来到附近，他手里竟然拎着一颗人头！
不难猜出死者是逃难出来的村民，也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惨遭倭寇毒手。
张行书目眦欲裂，司玥不敢看村民死不瞑目的模样，躲在张行书身后，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
司玥听了片刻，面色苍白地低语道：“他们说，大军已将余姚县团团围住，所有人都插翅难逃。”
张行书愤怒之余，颇有无力之感，面对如此多的倭寇，他无论做什么，都有杯水车薪之嫌。
他也没想过，自己来查案，竟能卷入这一场浩劫当中。
倭寇敢如此行事，显然不止部署了这一枚棋子。
中原大地安定了百余年，莫非将要再次陷入战祸？
张行书知道此事不能再拖，他即便将这里的倭寇尽数斩杀，也不能阻止余姚县被攻陷。
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部署城防，成与不成，只能听天由命。
相较司玥被李正康追捕一事，都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张行书握着手中兵刃，眼中杀机隐现，若李正康再不识好歹，他不介意手上再多几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