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大学
没有遇到所谓的食人妖鬼，洞窟之内，除了一只只像是睡着了一样的蝙蝠以外，就是石头、酒瓶、烟根，废弃的小船，以及一个个沾有白色黏液的橡胶圈。
他们在黑暗的洞窟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可却一无所获。
别说恶鬼了，他们就连一个鬼影都未曾见到，慢慢地，绷紧神经、警惕四周的张小明也都松了口气，渐渐开始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放下了固执地占据在心中的顾虑。
看来这些没有什么根据的传闻果然不可信。
要是真有鬼的话，这个地方早就应该给封了，交给专门负责斩妖杀鬼的剑士负责，又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小屁孩屁颠屁颠地混进来？
走着走着，他甚至打起了呵欠，想跟他的同伴们说，时间不早了，咱们闹也闹够了，差不多是时候回家睡觉了。
觉当然还是回家睡才舒坦，留在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肯定是要做噩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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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他们重新回到洞口附近的时候，他们嗅到了从海里面扑腾而来的湿重气息。
恍惚之间，张小明错愕地睁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一阵从大海深处袭来的冷风，如幽灵一般，裹挟着咸腥的雨水，穿过林立在黑夜里的黑色礁石，迎面扑来。
潮湿的风，冷得刺骨，击打在脸上，仿佛下一秒就会催生出苔藓，封禁住人们鲜活的五官。
翻滚的浪潮猛烈地拍击着岸边，陡直的雨水拉扯成长长的丝线，倾泻如针。
看样子，除非是雨停了，否则，今晚是没有办法回去的了。
为了抵御寒冷，他们摸出火柴，用石头堆出一个小小的火坑，从那几只废弃的小船里面搬来木板，然后再划动火柴，将这些长满青苔的木头点燃，生起了一堆并不怎么旺盛的火。
不良少年二号还在嚷嚷着要去抓蝙蝠，架在火上，烤着吃。
夜阑人静的时分，张小明望着的是大海的方向。
迷蒙的水雾漂浮在海面上空，潮汐带着怒气，仿佛是要破开地底的束缚，涌上晦暗的月空。
他的渔民父亲在几天前出海捕鱼，晦暗的风雨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他的父亲站在渔船上，隔着重重海浪，一边挥舞着鱼叉，一边遥遥地朝他挥手呐喊。
他的父亲是一个朴实的渔民。
在他刚刚成年没多久，就被迫继承了爷爷的衣钵，如他的祖祖辈辈一样，起早摸黑地靠着出海打鱼维持生活。
现在是捕虾的季节，渔民们从海里收获到上好的龙虾，然后再将它们码放在塞满冰块的箱子里，装进卡车的车厢，发动引擎，驱使着燃烧汽油的机器推动厚重的轮胎，轰轰地响，翻山越岭，只为了趁着这些龙虾还算新鲜的时候送到城里，争取能卖上一个较为漂亮的价格。
每一只龙虾生下来，似乎就是注定了给城里边那一些穿着晚礼服和皮鞋，领口系着领结，一看就知道是非富即贵的家伙们吃的。
也只有被那些家伙们吃掉，这些从大海里捕捞而来的龙虾才算是不枉此生。
有时候，世界似乎就是这样的奇怪。
不是说你做了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而是说，你做了什么却往往得不到什么。
就好比，捕龙虾的人吃不起龙虾，种大米的人吃不起米饭，养猪的人吃不上猪肉，建房子的人住不起房子一样。
有人为了学会跳舞却在途中失去双腿，可有的人，生下来嘴里就含着金钥匙，即使不用付出太多的努力，人生也能像舞蹈一样精彩。
为了搞懂其中的因果关系，张小明其实一直都有一个不敢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来的想法，那就是…到城里去上大学。
据说，大学是凝聚着人类绝大部分智慧的一个地方，上过大学的人和没上过大学的人，对于这个大家共存的这个世界的认知，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且，还有很多职业也是必须上过大学以后才能正式上任。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两个职业就是医生和律师。
屠夫杀了一辈子的猪猡也很难会想到，同样是动刀，有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生命，而有的人却可以把生命从病痛的根源中拯救。
“现实是一滩泥泞，每个人都是陷入泥泞中的囚徒，每一个人...都渴望得到别人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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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当石堆里面的火焰逐渐旺盛起来，微弱的光明中散发出的热量正逐步驱除来源自黑暗深处的寒流时，张小明空洞洞的脑海里会忽然想到这么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些都是父亲摘抄在笔记本里的字句，他也是偶然之间跑到父亲的房间里，偶然间翻开父亲摆放在那张用旧木板制成的书桌上的笔记，在一页发黄的纸张上，偶然间看到的。
那是父亲在夜里，就着微暗的灯光，工工整整地写下的几句，从书里看来的字句。
不知道为什么，作为一名渔民的父亲会喜欢读书，总是惦记着读一些莫名其妙的书籍，尤其是读一些跟洋流季风，跟捕鱼无关的闲书。
不仅对改善家里的生活状况毫无作用，而且还浪费本就不多的银钱。
母亲为此抱怨过他很多次，但他对于母亲的喋喋不休却总是置之不理，哪怕是捕虾季因为天气的变故而提前结束，家里的经济入不敷出，可每个月的报刊杂志还是会准时送到他们家里，这当然也是因为父亲每个月哪怕口袋再怎么紧张也会交足书刊订阅费用的缘故。
这是仿佛成为了父亲的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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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越下越大。
空气中的水分也跟着显得愈发的湿重，隔着火光望去，洞穴之外，愈发密集的雨丝汇聚成水帘，哗啦啦地击打着礁石外围的大浪，白色的水花在短暂的绽放后，即刻消去。
耳边的鼾声有如响雷，冒险的最后，不良少年二号到底没能抓到垂挂在洞窟顶部的那些蝙蝠。
不过，多次向上攀爬未遂，终究还是耗尽了他那旺盛的体力，以至于，火升起来没多久，他就倒在地上，脑袋枕着一块硬邦邦的石头睡着了，做起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梦。
随着这个家伙的入睡，原本闹哄哄的洞窟内也跟着消停了下来，撇去漫天狂舞的风雨，此时此刻的深夜，安静得就像是回到了他闯入父亲的房间内，打开父亲笔记的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他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阳光透过玻璃，洋洋洒洒地照射进来，循着千丝万缕的光线望去，他可以在同一时间，用同一双眼睛，看到两片全然不同的大海。
一片是码头外面的蔚蓝大海，另一片则是记录在书上，干燥无味的大海。
为什么有人会为了第二片海而想着要放弃第一片海。
这是他一直不能明白父亲的地方。
白色的海鸥在白云下振作翅膀，他试图去联想父亲坐在这里时所会想到的那些事，也试着去幻想那一座远在天边，似乎能够解答世间一切疑惑，又似乎跟捕鱼永永远远也扯不上关系的大学。
思考...
世界为什么会这样的复杂，阳光为什么又会如此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