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火镰
待到翠兰合门而去，张行书起身，抱着衣裳走进帘帐里，用方巾将头发束髻，又换上粗布短褐，虽然穿着朴素，却掩不住一身雅气。
他随后从帘帐里出来，朝门外边走边道：“我到外面等着。”
走到门口，回身望着司玥步入帘帐里，张行书难免想起一些旖旎的事情，他晃了晃头，连忙走出门外，并将门紧紧拉上。
背靠着屋门，张行书环顾四周，有一群幼童蹦蹦跳跳来到他旁边，仰着脸问道：“你是谁！”
“你姓甚名谁，从哪里来？”
“你是不是和外面那些坏人一伙的？”
“你怎么在来福叔家里？”
“来福叔呢，是不是被你害了！”
“快拦住他，虎子，你去叫柱子叔！”
面对这些幼童的质问，张行书有些哭笑不得。
幼童们围在这里不走，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没过多久，屋门突然从里面拉开，张行书猝不及防往后仰倒，顿觉暖香萦绕。
“公子当心。”
清雅的声音在张行书耳畔响起，原本吵闹的幼童都张着嘴，哑了喉咙，呆愣愣看着张行书身后。
司玥扶着张行书，朝他面前的幼童道：“姐姐可像是坏人？”
幼童们齐齐摇头，接着又七嘴八舌吵嚷开来。
“姐姐是下凡的仙子吗？”
“姐姐怎么会来这里？”
“姐姐有没有遇见那些坏人？”
“他才配不上这么好看的姐姐……”
张行书听到这小声嘟囔的话语，看到那个艳羡的目光，好气又好笑，挽起司玥的手臂，趾高气昂地瞥向说话的幼童。
看到与幼童斗气的张行书，司玥也没有挣开他不太老实的手，柔声与幼童们闲聊。
不多时翠兰端着碗筷回来，见到这一幕，驱散了叽叽喳喳的幼童，道：“实在对不住，他们……爹娘大都被贼人所害，所以也没人管教他们。”
听到这话，张行书对幼童的境遇顿生怜悯，忙道：“无妨无妨，他们乖巧得很。”
三人闲聊片刻，转身回到屋内，翠兰将碗筷放在桌上，看向司玥，羡慕道：“我这辈子头一回见到如此俊俏的姑娘。”
司玥颜如雪玉，青丝随意绾在身后，身姿挺直，步履轻盈，一身布衣也难掩她窈窕修长的身段。
她眸中淡淡的愁思，更添一抹悲悴凉秋的气质。
微风拂过，司玥撩弄颊侧的几缕发丝，曼声道：“青蕊白莲，即便再赏心悦目，也抵不过浪涛侵扰，夫人过誉了。”
翠兰也想起了伤心事，不过她很快恢复如常，微微笑道：“姑娘，天大的难处，也总得过去不是？你与你的夫君尚在一起，这便足够了。”
“夫君？”司玥知道她有所误会，也没有解释，盈盈一礼，道：“多谢夫人关照，奴家感激不尽。”
翠兰连连摆手，也起身道：“萍路相逢，遇见也是缘分，何况相公方才说过，这位小兄弟有法子对付那些贼子，若能帮我……帮村子的人报了大仇，那便是我们全村的恩人。”
张行书闻言，正色道：“倭寇屠戮我中原百姓，天理难容，我定不负夫人所托，将他们赶尽杀绝！”
翠兰双目含泪，笑着道：“好，好。”
她拭去眼泪，犹豫片刻，问道：“敢问小兄弟有什么打算？”
张行书知道她有些放心不下，缓缓道：“若来福大哥之言引起官府重视，官府率兵部署城防，贼寇再凶狠，十天半月也难以攻克这偌大的城池，待迎来外援，一切便迎刃而解。谁知这狗官如此不作为，那么重要的事竟然当做耳旁风。”
他掏出贴身藏好的令牌，搁在桌子上，厉声道：“有了这块牌子，狗官若敢不听，十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翠兰看了看煞气腾腾的张行书，又看了看桌上的令牌，茫然道：“小兄弟，我识字不多，这几个字念什么？”
“锦衣卫。”司玥在一旁轻声道。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时，翠兰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瞠目结舌道：“锦……锦衣卫！”
他笑着道：“夫人这下可放心了？”
翠兰连连点头，面带惧色，毕竟寻常百姓眼中，锦衣卫与恶鬼无异。
好在张行书的面目并非传言中那般骇人，翠兰缓了缓心神，道：“大人……”
张行书打断她道：“叫我小兄弟就是，什么大人不大人的。”
翠兰迟疑片刻，道：“小兄弟，不知你是锦衣卫，方才有什么怠慢，千万不要怪罪我们。”
张行书忙道：“夫人言重，我非是那种恩将仇报之人，答应夫人的事，也定会办妥。”
翠兰点点头，拘谨道：“那民妇先出去了，不打扰大……小兄弟歇息。”
张行书看她如此惧怕自己，并未多言，应了一声，送她离开屋中。
站在门口，张行书回望司玥，两人皆沉默不语。
随后他坐到桌旁，与司玥一并用膳。
饭菜虽然不怎么丰盛，但也能看出花了很多心思。
“你早就知道了？”张行书最先忍不住，开口问道。
司玥睨他一眼，叹息道：“与公子朝夕相处，奴家想不看到这块令牌也不容易。”
张行书哑口无言，继而笑着道：“那就好。”
两人用罢膳，张行书主动收拾了碗筷出门，见村民们神态各异远远盯着他观瞧，也没有在意，来到小溪旁，将碗筷洗净。
不多时身后脚步声传来，翠兰匆匆忙忙走到近前，道：“小兄弟，怎么能亲自干这种活，快放下。”
张行书苦笑道：“夫人莫要如此，我亮明身份，是要夫人心安，而不是如眼下这般诸事都与我客套。”
“那……好吧，小兄弟，我手里的活计还未忙完，若有事记得唤我。”翠兰嘱咐了两句，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看到张行书脚边不慎掉落的火镰。
她拿起火镰，瞪着双眼，难以置信道：“小兄弟，这是哪里来的？”
张行书抬头望去，巴掌大的火镰，上面是个皮革包裹，镶着两块鱼形铜片，里面放了燧石与火绒，皮革下面连着一个斧子状的铁器，使用时用铁器猛击燧石，将火绒点燃即可。
他看到翠兰的神色，便知这火镰是她熟识之人所有，沉默片刻，开口道：“夫人不说，我本不愿提起，那地方……状如人间炼狱。”
翠兰涨红了脸，语气有些激动，捏着他的膀子道：“小兄弟，这是哪来的！”
张行书想起尸山，还是有些不寒而栗，他把关于尸山的种种，还有如何去往那里，都尽数说与翠兰。
翠兰听罢，脸色苍白，直直往后倒去，这一幕被远处的来福看到，他疯了一般冲过来，扶着翠兰，怒斥张行书道：“咋个回事！”
张行书刚要解释，翠兰按住来福的胳膊，道：“相公，大哥他死了！”
来福脸色阴沉，道：“是那些贼寇害的？”
翠兰点点头，把张行书告诉她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来福。
来福手中握拳，额头青筋暴起，他怒锤了两下土地，还是难以宣泄心中愤怒，起身拔腿就跑。
翠兰似乎知道他要去哪，拽他衣袖，被扯倒在地，她急忙呼喊旁边的村民道：“快拦住来福！”
附近的村民听到声音，齐往这聚来，把来福拦在了不远处。
翠兰朝张行书道：“小兄弟，多谢你给的音讯，你先回屋歇息，我去劝他不要做傻事。”
张行书面色凝重地点点头，他从两人对话中，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尸山里堆积的尸首，可能大都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所以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都不是他这个外人能参与的。
张行书回到屋中，将门关紧，只留窗户一道缝隙。
他转头看到司玥侧首枕着手背，伏在案上沉沉睡去，窗户斜映的那束光亮，刚好映照她无暇的玉容，泛着莹白光泽。
她鼻梁秀挺，直眉稍弯，红唇微微上翘，则隐约感到嘴角朝下，显得既消沉，又沮丧。
平日里她的眸光中总有几分萧索之意，几缕垂在脸侧的青丝更让她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淡漠之态。
张行书看了看帘帐后面的木床，小声道：“姑娘去那边歇息吧。”
司玥阖着双眸，并未回应。
张行书知晓她有多么疲惫，虽然她从未表露分毫。
他来到司玥身旁，将她横抱而起，进到帘帐里，把她轻轻放在床上。
借窗户那道微光，张行书欣赏着司玥玉体横陈的娇软之态，心里砰砰直跳。
他旋即拽过被褥，掩在司玥身上，这才平复了一下躁动的心情。
张行书正要转身去桌边坐着歇息，司玥忽然呢喃道：“晚照你不要走我不怪你……”
她伸手抓住张行书的衣袖，张行书扯了两下，却没能让她松手。
不得已张行书只好坐在床边。
可他实在太过乏累，头倚着墙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嘈杂声不绝于耳，张行书睁开眼，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只感觉浑身酸痛。
“开门，快开门！”
砰砰砰的砸门声响起，张行书一个激灵，连忙起身去开门，旋即冲进来一个孩童。
此时正值落日时分，万物都染上一层火红。
一股浓烟掺杂着烧糊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张行书不住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