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出谷
张行书不敢再耽搁，连忙道：“诸位前辈，此事多有误会，还请稍待！”他说罢，拉着兰儿的手往外疾走。
此时也无人敢阻拦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推门出去，外面烟尘弥漫，两人来到旁边一间屋中，对面而站。
“我师父没送书信回去？”张行书借着月光，看到兰儿的憔悴面容，不由有些心疼。
兰儿一怔，摇头道：“未曾收到书信，少爷可否与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张行书叹了口气，把离开客栈后，遇到楚狂客，及如何来了这谷中的前因后果皆细细告诉了她。
兰儿凄苦一笑，低语道：“竟是这样……少爷突然失去踪迹，我不敢隐瞒，把少爷去云峰门之后发生的所有事，全都告诉了小姐。”
“然后呢？”张行书心头一跳。
“小姐日夜兼程到了你叔父家，把满城翻了个遍，又调尽所有人手，终于找到少爷的踪迹，而后她……”兰儿没有说下去，张行书也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张行书忙问道：“她在哪里？”
“她就在山谷外面，此处都是绝壁，我与姐妹们潜进来，在各处埋了雷火，小姐她则在外面……开山。”兰儿话音刚落，只听又一声巨响，两人齐齐向外望，只见远处一座低矮的山头，被生生炸平，碎石如浪潮一般往下涌来。
兰儿扬起手臂，连射三枚袖箭，尖利的哨声响彻云霄。
不过片刻，从四面八方聚来数十道身影，齐齐隐在暗处。
“护送少爷离开。”兰儿低声道。
张行书一愣，竟出言拒绝道：“兰儿，我不能走。”
兰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少爷……”
张行书沉默片刻，开口道：“师父与我有恩，现在我不能走。”
兰儿着急道：“此番作为，与这谷中所有人都结了仇，少爷若还在这里，只怕性命堪忧。”
张行书没想到此节，顿觉进退两难。
月照当头，谷中烟尘渐渐宁息。
正待这时，一顶红木雕花帷轿出现在山脚，四位蒙面的丫鬟抬着轿子，轻飘飘地朝此处走来。
兰儿讶然道：“小姐怎的入谷了！”
张行书大惊失色，抬脚朝那顶轿子奔去。
随着相距越来越近，张行书却有些胆怯，伍茯苓为他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可想他将要面对怎样的盛怒。
相隔五步，四位丫鬟把轿子稳稳地放在地上，而后退到不远处静静立着。
“伍姐姐……”张行书想说些什么，刚开口，突然有些哽咽，这些时日受的苦楚，都汇聚在这一声呼唤中。
张行书不敢去掀帘子，怕伍茯苓烦他恼他，也怕伍茯苓像上次那样，悄然而别。
这一瞬间心思的千回百转，帘子却从里面缓缓掀开。
伍茯苓面覆轻纱，似是斟酌了千言万语，方才聚起一丝严肃之态，在看到张行书浑身棉纱的瞬间，烟消云散。
“行书，你……”伍茯苓慵懒不再，眸中只弥漫着深深的忧色。
她起身走到张行书身侧，小心翼翼地触碰他伤处的棉纱，呢喃道：“疼吗？”
“伍姐姐，我没事。”张行书不敢动弹，低声回道。
伍茯苓沉默片刻，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与我回去吧。”
听到这句话，张行书先前所有的思虑都荡然无存，脱口而出道：“好。”
可是紧接着他又道：“伍姐姐，可否让我回去拿样东西？”
伍茯苓没有多问，点头应允，让身旁一位丫鬟伴他离去。
没过多久，张行书去而复返，被伍茯苓拉着坐在轿中。
四位丫鬟抬着轿子来到被炸开的那道山前，脚下全是乱石，寻常人攀上去都有些困难。
可是她们如履平地，纵是抬着轿子，也没有丝毫颠簸。
闻着四处弥漫的火药味，张行书不敢想方才这里是怎样的景象，掀开窗帘，借着月光，他看到东倒西歪的树丛中，影影绰绰都是人。
“伍姐姐，我错了……”张行书感受到身侧的温润，不敢转头看她。
伍茯苓没有说话，张行书偷偷瞧去，才发现她用玉手支着下颌睡了过去。
想到兰儿说她日夜兼程赶回来，又布置这么多人手找寻自己，甚至还动用了火炮，应是一直无暇休息，张行书心中大痛。
谁知伍茯苓忽然道：“你知错了？”
张行书连忙道：“我知错，我再也不敢乱跑了！”
伍茯苓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轿子被抬到一处画舫之外，两人登上画舫，伍茯苓让张行书即刻去歇息。
张行书不敢多言，寻了一间屋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沉沉睡去。
翌日清早，张行书起床梳洗，不多时屋门被叩响，兰儿端着早膳进来，张行书问道：“昨晚伍姐姐几时歇息的？”
兰儿把早膳搁在桌上，摇头道：“小姐一夜未眠，方才睡下，她要我来给少爷瞧瞧伤口。”
张行书知晓伍茯苓调度这么多人手，肯定会有诸多麻烦，闻言苦笑一声，自责之意更甚。
坐在圆凳上，兰儿掀开张行书身上的棉纱，看到各处都是擦伤，而且已经结痂，并没有什么大的伤口，她松了口气，给张行书细细上药之后，又换了新的棉纱。
看着兰儿离去，张行书摸了摸怀中的鹿皮书，想到昨晚给楚狂客留在桌上的书信，也不知他能不能瞧见。
临近正午，张行书正在修炼养气决，听到叩门声，睁眼看到兰儿进来，开口道：“少爷，张家来人了。”
张行书走到画舫外，看到四德站在那，见到张行书时，四德连走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嚎道：“表少爷，你没事就好……”
“你快起来。”张行书哭笑不得地拉起四德，问道：“叔父怎样了？”
四德抹去眼泪，欣喜道：“多亏表少爷，老爷他如今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是……他因少爷与夫人的事伤心许久，至今没缓过来，常常暗自落泪。”
张行书想与四德去张家看看，兰儿站在一旁，闻言回道：“少爷，小姐说你要出去，须得知会她一声。”
“那……待伍姐姐醒了再说，四德，你且先回去，晚些时辰我再过去。”张行书不忍打扰伍茯苓休息，只得如此道。
四德应了一声，欣然离去。
又过一个时辰，张行书与伍茯苓在书房中对面而坐。
伍茯苓正执笔在纸上书写什么，一手蝇头小楷，撇撇如刀，点点似桃，瞧着如画卷一般赏心悦目。
“伍姐姐，我可否去叔父那瞧一眼？”张行书不敢打扰她，小声道。
伍茯苓方起床不久，神态慵懒，身着檀色绣䘿，襟绣金丝缠枝纹，余处则绣着百花暗纹；下着茶色齐腰褶裙，腰束朱红丝带；内着象牙白胸衣，被那抹高耸撑起。青丝绾流苏髻，额前两侧缀着金质垒丝垂珠步摇，随伍茯苓下笔时轻轻摇晃。
闻着鼻尖的幽香，张行书只感觉浑身燥热，眼睛时不时被那抹高耸吸引，他又不敢放肆去看，宛如做贼一般。
“你且先说你这一路都遇到过什么事。”伍茯苓没有抬眸，自然不知道张行书的行为。
张行书想了想，把与陈轩结伴去云峰门，以及与白椴深陷归冢，还有遇到楚狂客，及在无名谷发生的事，都一一告诉了她。
待张行书说罢，伍茯苓搁下毛笔，看着他道：“你受苦了。”
说到底都是张行书咎由自取，所以他低着头没敢应声。
但是紧接着张行书抬头问道：“伍姐姐，你还回台州吗？”
“我敢回去吗？”伍茯苓反问了一句。
张行书哂笑一声，挠挠头没有说话。
伍茯苓又道：“你去吧，但不可与兰儿分开半步，早些回来。”
“嗯。”张行书点头应是，而后出门离去。
张行书与兰儿在路上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兰儿，穆沐去哪了？”
兰儿面上闪过一丝羞怯，细语道：“她朝暮皆与我在一起，小姐她知道穆姑娘救过少爷的性命，所以待她极好。”
张行书闻言，这才放下心，开口道：“辛苦你了。”
兰儿摇摇头：“穆姑娘性子单纯，惹人怜爱，照顾她并不辛劳，而且如今她已经可以与我说上简单几句话了。”
“甚好，甚好。”张行书笑着道。
两人来到张家门外，老远就瞧见四德候在那里。
四德迎二人入宅，正看到有个小厮扶着张立信在院中来回走动。
较之以往，张立信瘦了不是一星半点，可他如今的模样，也比那天看他躺在床上的样子要好上不知多少。
“侄儿！”张立信看到张行书，顿时老泪纵横，他不住咳嗽，四德慌忙过去给他顺气。
“叔父，我们进屋再叙。”张行书朝四德使了个眼色，四德点头，扶着张立信缓缓往客厅走去。
分落而坐，张立信看着张行书，似有千言万语卡在喉中，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也只是叹息了一声。
张行书开口问道：“叔父，你可好些？”
张立信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落寞，半晌才道：“也就这般模样，何谈好与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