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父母
可能说谎是要付出代价的，也可能是一些别的什么年幼时杨大东先生想不到的原因，总之，护士姐姐们所说的那个孩子，也就是他的弟弟，或者妹妹...
最后到底没能从妈妈的肚子里活着出来。
妈妈因为这件事，终日郁郁寡欢，消沉了很久。
她甚至还产生了错觉。
一度以为她的那个孩子，其实还好好地留在她的肚子里，其实从来也没有出来过。
所以，也就没有‘夭折’的这么一说。
更没有为那具毫无生息的小小躯体举办什么丧礼之类的事情。
总之，关于那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孩子的记忆，就这样，匆匆忙忙地在杨大东先生的人生中一笔带过。
然而，这件事的影响，却是比他想象中要更加的深远。
家里的气味也是在经历了这一件事之后，变得冷淡了许多。
父亲留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常常都是半夜三更的时候才回到家里来，太阳都还没出来，就已经潦草地洗漱完毕，出门离去。
很多邻居都说，爸爸这是在外面偷偷地有了别的女人了，因为距离妈妈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死去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是妈妈仍然没办法从那片黑森森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一直以来都在安慰她的爸爸也就终于坚持不住，选择了放弃。
有过好几次，他们在三更半夜的客厅里争吵，吼得撕心裂肺，也哭得撕心裂肺。
妈妈说，都怪爸爸，因为爸爸的工作太忙，从来就没有花什么时间照顾自己的家庭，所以，孩子才会不愿意出来，不愿意降生这么冷漠的家庭里。
而爸爸回应妈妈的只有一句话，那就是…
“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就死在你的肚子里！你到底要我告诉你多少遍，你才能清醒？！”
接下来，就是摔东西和厮打。
他们在黑漆漆的客厅里抱成一团，妈妈用力地咬住爸爸的手臂，咬出殷红的鲜血。
爸爸则是把攥得死死的拳头扬起，可是在下落的那一刻，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往妈妈的身上砸去，而是狠狠地砸在一旁布满垃圾和碎片的地板上。
墙面上仍然挂在他们当年的结婚照。
照片中的青年虽然严肃，不苟言笑，但掩不住满脸的英气，而照片中的女孩则是亭亭玉立，温柔地依偎着青年的身旁，脸上洒满了金灿灿的阳光。
那时候的他们，似乎都对着未来的生活充满着期待，觉得人们常常挂在口中的幸福就在不远处，只要他们彼此牵着对方的手，很容易，就能跨过去，稍稍一伸手就能够到。
就能得到所谓的幸福。
他们似乎谁也没曾想到，在充斥着未知的将来里，现实与理想的落差竟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出入，一度把他们逼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可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分开，到底还是咬咬牙，硬是坚持了下来，杯水车薪地维持着这如纸张一样单薄的婚姻，说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
只不过，他们之中，谁也没有问孩子...
问过年幼时的杨大东先生，到底想不想要这个他们口中所谓的‘完整的家庭’。
而他也只是觉得爸爸妈妈说的是没错的，但呆在家里又总会觉得怪怪的，很是压抑。
跟别的小孩的家庭，完全不一样。
爸爸和妈妈在家里除了争吵以外，几乎从不说话，睡觉也是分开床睡，而爸爸回来的时间，也随着他的渐渐长大变得越来越晚，甚至到了一连好几天也不回来一次的地步。
而妈妈也不甘示弱，她常常在傍晚时分把自己打扮得浓妆艳抹，穿上了一直收藏在衣柜里，很久没有拿出来过的漂亮裙子，踩着一双高跟鞋，把年幼的杨大东先生一个人撇在家里，就如一只开屏的孔雀一般走出去勾搭各种各样的男人。
也是常常在深夜，醉醺醺的妈妈会带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男人回到家里来，相拥着躺在曾经是属于她和爸爸的那一张大床上，忘我地喘气，忘我地喊叫。
而如果在这个时候，恰巧碰到了爸爸回来，妈妈就会把声音故意喊得越发的响亮，越发的妖冶，也越发的凄凉，以至于叫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等到年幼的杨大东再长大了一点，爸爸提出了要把他送去学校里寄宿的要求，理由是，差不多该让他学会独立了。
妈妈没有说什么，只是讥讽地看着爸爸。
她没有表示同意的意思，也没有表示不同意的意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微红的眼睛中就像是藏着一头恶狼，似乎随时会从她的瞳孔中跳出来，一口把站在她眼前的爸爸吃掉。
就这样，他们还是没有征询过年幼的杨大东先生的意见，杨大东先生就被送去了全日制的寄宿学校里了，而这一去，就是将近二十年的时间。
小孩子的意见在大人的世界里从来就不重要。
因为所有的大人都是从小孩子一路成长过来的。
所以，他们都知道小孩子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哪怕现在的他们其实活得很是狼狈，很是不堪，但他们还是没有理由地坚信着...
这是他们给孩子作出的最好的选择，孩子一定会因为他们的这个选择而收获美好的未来。
....
只不过，杨大东先生得到的未来...
其实是将近二十年的学校里的按部就班的生活，而在学校毕业了以后，拿着毕业证书，继续按部就班地找到一份无聊的差事，再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
自由是什么？
哪怕是长大以后的杨大东先生也很少会去思考这种向来只是耳边吹过的风一样的东西，他只是稍微地总结了一下父母的教训，然后，发现了造就他们婚姻不幸的原因，其实就是所谓的自由。
所谓的自由，其实就是毁坏一切美好的东西。
如果爸爸不那么自由的话，那么他就能约束自己，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去照顾妈妈了，把妈妈从失去孩子的阴影里带出来。
那么，他们的家庭就会继续和睦下去。
爸爸和妈妈就会继续地执行他们自认为是通向幸福的安排，按照计划，继续把他送进那监狱一样的寄宿学校里，继续把他培养成一个只会循规蹈矩的人。
在那些争吵过后的晚上，躲在门缝后面的杨大东先生经常会听到爸爸像是念诵什么咒语一样地低声说给哭泣的妈妈听，叫她...
“不要反抗，活着，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