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六合
世界是一张大网，它在现实世界中的具体表现有很多方面，而其中最为普遍的一种就是供人们所行走的…路。
一路无言，他们从河边一直走，就像是沿着一片树叶的脉络行走。
期间，他们路过了重重叠叠的人影，途径大街小巷。
他们手牵着手，在明明灭灭的路灯下，他们的影子连在一起。
他们一起踩过青石铺设的地面，错过一个又一个在月夜盛放的花圃，越过一个又一个或深或浅的阴影，然后又走到了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
最后，在没有领受任何的指引下，他们离开了城市，来到了一座山前。
银色的月辉轻悄悄地洒落在树林的上方，放眼望去，林荫之中，漆黑一片。
阴凉空气里，四处游离着一片片细碎的、斑驳的月光，朦胧得像是在梦里的场景。
而那些飘散在风中的呓语，则像是一条一条四处游荡的鱼儿。
它们在一条无声无息，却又滔滔不绝的暗影长河里徘徊，周而复始地移动，直到黎明之前。
站在山脚下往上眺望。
可以看到一座黑幽幽的高塔。
那座的塔就建在将近山腰的一块不怎么宽阔的平地上，夜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走上山道，不经不觉便来到了那座塔的门前。
门口封闭，不知道多久没人前来拜访。
在推开门以后，他们不请自来地走入了这个黑麻麻的空间，映入眼帘的是一根粗大的承重柱，位于空间的中央，但显然因为年久失修，而显得摇摇欲坠，破旧不堪。
漏风的墙壁挂满了苍白的蜘蛛网，一如老人垂落的苍苍白发。
他们径直地穿过中堂，来到堆满杂物的楼梯口，拾级而上。
木质的阶梯相当脆弱，走在上面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塌掉，给人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但姑娘不害怕。
尽管这个地方看上去危机四伏，再者，也不知道三更半夜地走来这里有什么意图。
本应该感到害怕的她，却只是因为有一只手在紧紧牵着她的手。
所以，她也就不害怕了。
走过了二层楼，他们没有停留，继续往上，来到了三层楼，四层楼，五层楼，六层楼。
这座塔的名字叫六合，似乎也是为了搭配这个名字，所以，这座塔一共加起来有六层。
六楼的室内显然是比一楼小了整整一圈，而设立在墙壁上的窗户，早已破旧得只剩下一个空洞洞的开口，高处的月光如纱巾般透过他们眼前的那个开口，照亮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
有很多如精灵一般的灰尘因为他们的到来，而从延绵不知道多少年的睡梦中惊醒。
它们在空气中纷纷扰扰，不知道是在为清醒而庆祝，还是在为美梦中断而嚷嚷。
而他则一直拉着她的手，径直地穿过了这一方宁静的空间，越过一扇破得成不样子的木门。
裹挟着月夜银辉的冷风即刻迎面而来。
无形的冷风，就像是一层接过一层的柔波，顷刻间涤去了灰尘的纷扰。
茫茫无边的林海在围栏之外的黑暗中，无止境地往外绵延，过去是山脉，再过去是浮云，而在浮云之外，是穿梭了成千上万年的无尽星光。
“看，那里是我们的地方。”
女孩的手指着的是另一个方向，在第一时间，她没有看向沉降在黑暗之中的广漠荒野，而是看着林海另一边的灯火。
与山脉那一边的寂静相比，她所张望的那个地方，则是由数万个家庭，在黑夜当中点亮的灯火。
那片灯火，就像是灌入了彩虹的大海，在山脚以外的地方，独立地开辟出很大一片的空间。
而那些随波逐流的海波，则像是充斥于人世间的所有漂浮不定、形形色色的繁杂事务。
夜空下，万籁俱寂，偶尔有几声鸟啼，也很快便被寂静的风声所湮没。
不知道为什么，风的声音不能算是声音，丛林里窸窸窣窣的杂音也不能算是声音。
似乎有过一种说法，就是当一个人的情绪被风所带离了的时候，那么，所有的一切行为，一切动作都会因此而失去目的性。
于是，一切的声音也就变得不再具有意义，也不再具有任何的声音。
基于如此情形，甚至有人以‘寂静’为主题，写就了一首歌曲。
在没有歌词的纯粹音乐里，歌者通过不同形式的曲调向世人描述，何为寂静之声。
灯光在夜幕下发酵，时间一久，就会显得有些过于的耀眼了。
即使在此处听不见从那里传来的任何声响，但仍然会下意识地觉得那里很吵。
塞满着喜怒哀乐的喧嚣。
比起山林中的寂静，那里当然显得过于浮华，有如沙漠一样的干燥。
但又不如沙漠那般苍凉，因为弥散在那里的，又有着一股极为浓郁的烟火气息。
吵杂与寂静，同样会让人感到向往。
也许是因为...
一切都是顺应于自然。
而人类的本身，也同样是自然的产物。
自然的产物向往着自然的本身，其中，并没有太多需要去解释的缘由。
就像风筝一旦遇上了风，便会起飞翱翔。
与之相比，渺小的人的感情，更像是天上的风和浮云，以及苍穹之外，闪烁不定的星辰。
虽然，看上去毫无规律可言…
但或许，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它就注定了会在这里邂逅，会在这里萌发。
即便如此，仍然是囿于命运使然，就算是最后相遇了，也还是在所难免地会出现许多所谓的…
有缘无份。
星空之下，总是徘徊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孤独。
他沿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不息的灯火有如万花筒般的在他的眼眸中绽开。
高塔上的风，越吹越冷。
他忽然大胆了起来，粗鲁地搂过了姑娘的腰肢，用力地、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姑娘没有反抗。
顺从地倚靠在他那单薄的胸膛上。
他们无言地站在破损的栏杆边缘，安静得，就像是倏地停止了时间。
男孩把头搭在她的肩膀上，静静地注视了风中的夜阑很久。
他的眼神微微凛然，脸色忽而变得凝重。
似乎察觉到，有什么阴晦的污渍，正潜藏在万千浮光之下。
他皱着眉头，沉声说，“有鬼的味道，很淡，但确确实实是鬼的味道。”
“鬼？”姑娘愣了一下，不解地问。
她的不解也是合乎情理，因为在人类密集的城市当中，确实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有鬼的出没了。
鬼，这一恐怖的生物，对于生活在城里的人来说，与其说是一种对他们生存的威胁，不如说是更贴近于传说那样的产物。
很少会有城里的人能够见到鬼，一是因为其数量本就稀少，而且，向来都是习惯单独活动。
从未有人见过结伴而行的鬼，也没有人发现过鬼的族群，或者部落。
二则是因为，鬼似乎是厌恶人类的。
尤其是遇到人群密集起来的地方，它们通常都会躲得远远的。
似乎是因为人类聚集在一起就会散发一些类似于‘气味’之类的东西，令它们尽可能地远离。
“嗯，鬼，”他看着远方的灯火说，“除了鬼的味道以外，还有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