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公平
“今晚，晚一点，有一场冒险。”姑娘颇为豪迈地拿起桌面的一瓶啤酒，扬起头，咕隆咕隆地一口气把瓶里的酒液一饮而尽。
“什么冒险？”身为男人的张小明倒是没有她那样豪气，而是把酒倒进杯子里，一杯一杯地喝。
房间内的地板上，随意地摆满了喝光的酒瓶，倒过酒以后，他拿起杯子，与姑娘的瓶子又来了一次清越的碰击，然后他喝下了这一天的第五十六杯酒。
在这一杯酒之前，他们就已经碰过了不少次的杯，期间，甚至还胳膊肘子勾着胳膊肘子地学着新婚夫妇，不亦乐乎地喝起了交杯酒。
差不多是中午的时候，他们就喝过了一杯交杯酒，然后，他们醉醺醺地抱在一起，又一次如昨夜一样，在那张小小的床榻上相拥而眠，一直到太阳下山了，才缓缓醒来，继续痛饮。
在抱着她的时候，张小明在生理上当然是有所反应时，而且，他也没有加以掩饰，而是大方地让姑娘发现，似乎想以这种方式让她知道…
他不是人偶，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会忍不住想去爱别人，也会止不住地想要别人爱他的…人。
可姑娘没有说过让他进一步动作，他也就乖乖地没有多余的动作。
整个过程下来，确实，他就像是她口中所说的一个玩偶。
但他乐意当她的人偶。
当然，作为一个取向正常的男人，除了当她的人偶，他所想要的，自然是更多的关系。
“去发电厂。”姑娘随手丢掉喝完的酒瓶，用空出来的手托着下巴。
她浅浅地打了个酒嗝，醉眼惺忪地看着他，“那个发电厂的老板，昨天闹得很厉害，在大街上杀了很多人，其中就有我们学校的人。”
“噢，所以…”张小明愣了一下，问她，“你是想帮他们报仇么？”
“才不是。”姑娘吸吸鼻子，嘟着嘴说。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
说着说着，她的目光又飘移到窗外的那一轮血红色的太阳上面去了。
她定定地看着那一轮如柿饼一样的太阳许久，忽然又咧开嘴，呵呵地笑，“我可是啊...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啊！”
“身为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她的长发如瀑布一般从她的指缝中滑泻，“怎么会在意感情这种麻烦的东西呢，我啊，当然不是什么性情中人，他们啊，是死是活，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你还要去？”张小明迟疑了一下，知道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问她。
“因为好玩啊。”姑娘想也不想地回答，“人这一辈子，能记住的东西真的是很少啊，就像照片一样吧，不是活着的每一天都值得去记录的啊。”
“人的一生中值得回忆的事情，就更加少啦。”
“我想要的是快乐嘛。”
“不是责任，我不想对任何人负责，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任何人。”
张小明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再说什么，然后，他把杯子拿开，又开了一瓶新的啤酒，学着她的模样，扬起头，一口气，直干到底。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也不想知道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使得她不用经过思考，就能如记忆一般地说出这么多看似没什么道理的道理。
而且，他也没有一点想要开导她的意思。
这大概是因为…
在他的眼里，所谓的人生，确实就是如她所说的这样，不仅充满着复杂难解的变数，也总是充斥各种各样难以排解的寂寞。
....
“今晚怎么安排？”他砰地一声放下酒瓶子，仿佛潜在水里，憋了很久很久的气，然后在这一刻破开水面，久久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不清楚，也不想知道这口气在他那张大的肺腑里循环了多久。
他只是没头没脑地想，这一口气再怎么宝贵，也是注定了要吐出去的，就像人这一生，过得再怎么倒霉，或者再怎么嚣张，到了最后，也是注定是难逃一死的。
“安排什么的，我没有，”姑娘说，“我只能告诉你啊，对方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很危险，有可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一下，又回过头，用那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我们都会死的哦。”
“死么？”他一边定定地看着姑娘清丽的眼眸，一边又开始似是而非地咀嚼着这个字的含义，可是想了又想，他发现自己也确实想不到有什么实在的意义出来。
然后，他又忍不住喝了一瓶酒，忽然间哈哈地笑了起来，“那就死嘛，舍命陪君子。”
“能跟你死在一起，”他放下酒瓶子，说，“我可是很愿意的啊。”
“谁说我们会一起死？”姑娘撇撇嘴，“有可能是我活你死，也有可能是你死我活，就算我们真的都死了，也可能是在不同的时间死，不同的地方死啦。”
“没关系啦。”他还是笑着说，“既然是不能预定的事，那就尽量争取嘛，争取争取...说不定，到最后，我俩还真就死在了一起呢。”
“还有可能就是...我们俩都不用死啦，回来好好睡一觉，等第二天醒来，你继续去上课，我继续留在这里发呆，等你放学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像今天这样喝酒。”
“别说得那么正经，我最讨厌正经的人了。”她听得一愣一愣，忽然掩着嘴，满是酒气地笑，“喂喂，我们才认识不到两天的时间，你也没必要为了我而送掉自己的命。”
“可我喜欢你啊。”张小明眯着眼睛，大脑有些迟钝地说。
“喜欢么？”姑娘继续笑，“喜欢是什么，说，”她把手搭在桌面上，把脑袋凑过去，直直地盯着他的额头，“平白无故，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张小明说，“不知道，可能是一见钟情吧。”
姑娘听到以后就笑得更厉害了，“一见钟情，你以为你是在写小说么，这世上，哪里会有一见钟情这种事发生啊。”
“太俗套啦，太俗套啦，这个理由不成立，得换一个！得换一个！”她像个无赖一样，用催促般的语气说，“快想想，快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的理由！”
“让一见钟情见鬼去吧！”
“如果两个完全没有了解过对方的人，因为一见钟情的关系而选择在一起…”
“结果...结果通常都会变得很糟糕的啊！”
“要是最后还结了婚，一起生了孩子，那就更加糟糕了，两个明明不合适的人凑在一起，不仅是自己倒霉，而且还要连累孩子一起倒霉。”
当姑娘又趴在他的身上，压住整张桌子，软绵绵地谈起一大堆不着边际的话。
张小明又喝了一瓶酒，轻轻地把她从桌上挪下来，轻轻地抱着她，当她如一只小猫一样缩在他怀里睡着的时候，他看着残阳一点一点褪去的天空，脑海里回想起的是...
他的那一间位于海边的小小屋子。
差不多是从他有记忆开始，父母的争吵就从没有断过，而他们争吵的内容，往往都是因为母亲觉得父亲的心思不在海上，也不在家庭上。
母亲总是在害怕他早晚有一天，会像不良少年一号和不良少年二号的父亲一样，狠心地抛弃自己和他们一起组建的家庭，忽然远去，从此销声匿迹，音信全无。
由此可以知道，母亲是深深地爱着父亲的吧。
如果不是如此爱着父亲，她大概就不会像一只灰溜溜的松鼠一样警觉。
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外边的世界会忽然间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伸出一只手，强横地、无理地、残忍地把她苦苦珍藏多年，一直一直都在与她相依为命的男人给抢走。
不会有错。
她是一个软弱的女人，也是一个放不开的女人。
她遵从的人生守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当她被父亲娶进家门的时候，她就想着一定要跟随这个男人一辈子，要给他生孩子，要和他相依到白头，完成一个妻子的职责。
可她在父亲的身上却从没有看到过这样与她相当的责任心。
所以，她才会觉得父亲的心一直不在她这里，觉得这份婚姻并不公平，认为，她为了这个家所付出的远远要比父亲付出的多。
然而，她所珍视的这个家庭，很有可能，在父亲眼里只是一个阻碍他去往外部世界的累赘。
她讨厌自己是别人的累赘，也更讨厌那个时时在诱惑她男人的外部世界。
也正是因此，在她的一生当中，就不得不随时随地设定出一个又一个假想出来的敌人，随时随地地想尽方法，以防她那或许本来就不存在的敌人把她的男人抢走。
对于母亲透露出的这种担忧，父亲从来没有过多的解释，因为他知道，这根本没有办法去解释，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爱与被爱，可以说…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