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夜半
“你这是在杀死文学，”男主角说，“对于你这样的人，请容许我对你发起挑战。”
姜宁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他，说，好啊。
于是，梁子就这样结下了，直到回到老头儿特意安排的住处，张小明也搞不懂为什么忽然之间，原本很简单就能解决的一件事情竟然会去到这种不死不休的地步。
对于那个家伙来说，稍微说一些虚与委蛇的场面话来应付一下别人，有那么艰难么？
张小明不懂为什么，也不想懂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跟这家伙到底还是合不来的，永远也没办法成为同一路的人。
在去往住处的路上，他们路过公园，透过车窗看到，有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聚集在那里，他们衣衫褴褛，蜷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偌大的一座城市，竟然没有一个能为他们遮风挡雨，能够容纳他们的地方。
公园过后是落魄的居民楼，即使晚来的风呼呼地吹，也没能压下躲藏在楼房里的争吵。
什么是文学？
离开住处后，独自返回这里的张小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
居民楼内发生的争吵还在继续。
女人在骂着男人没用，男人又反过来骂女人乱花钱，从来没有在外头给过他面子。
女人又尖叫着说，就是因为他没用，就是因为他赚不到钱，所以她才会这样说他，要是他能那些有钱的人一样，嘎嘎给家里挣钱，让她买上很多好衣服，让她和他的孩子能去到好学校，保证将来会有出息，她又怎么会在外头损他？
男人也跟着大吼回应他，说她提的这些，难道他自己不想么，可是好难啊，能够维持生计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怎么就不能知足？
女人又说，怎么难，为什么别人能做到的事，到了你这里就不能，你难道不是人么？
男人崩溃地继续大喊，说，我不是人！在这个地方，我当然不是人！我是狗，我是畜生，我贱，我赚不到钱，我就是贱！我跟你在一起，我就是他妈的纯犯贱！我哪有什么资格当人？！
“我们回去吧。”男人哭哭啼啼地又说，“我们不要再留在这里了，这儿根本不欢迎我们，这儿哪里是我们这种人该来的地方啊？”
女人说，不要。
男人带着哭腔，大声地问她，为什么不要？
女人说，不要就是不要。
男人说，就是为了你的那些破戏么？
女人尖锐地反驳，才不是你说的破戏，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男人说，梦想，梦想，也就只有做梦才能想，麻烦你醒醒，到现在还不清楚么，梦想不是我们这种人能碰的东西！没有关系，没人愿意出钱捧你，你说的这些就是在做梦！
“不许你再这么诋毁我的梦想，谁说我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我就去发生关系，我就去陪那些大人物睡觉，让他们给我角色！”
女人似乎是红着脸，怒吼着说。
“我要当主角，我要主角！”
“你去！你去！你赶紧去！”男人哭着哭着，又用同样愤怒的语气回应，“你给我今晚就去！”
“你去了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
吵了那么半天，还是没有人摔门而出，夜越来越静了，张小明站在一棵树的阴影里，呆呆地听着这些人就像剪影一样，屹立在各自的窗户后面，被灯光照亮，被生活煎炒。
后来，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的争吵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些破旧的楼房隔音效果并不怎么好，还是疲倦了、累了，还是无可奈何地再一次原谅了彼此。
张小明默默地离开了这里，独自走向远方灯光璀璨的地方，即使是深夜，人们的喧哗声仍在那里沸腾，泛滥如洪潮。
路过通宵达旦的食肆，他看到了那些男人们在推杯换盏，年纪较轻的家伙们借着酒劲在吹嘘自己在什么地方，认识过几个女孩，自己跟谁谁谁的关系有多么的硬，恨不能穿同一条裤子，而自个儿的手头上又是拿捏着多少个稳赚不赔的好项目。
还有一些花里胡哨的家伙在刻意地逗女孩儿们开心，嘴巴劈里啪啦地说个没完。
虽然都是一些不怎么好笑的荤笑话，但也还是能把他们带来的那些女孩儿逗得哈哈直笑。
等吃到差不多的时候，他们就会问女孩，待会儿要不要找个地方继续喝…
还是跟他回家，促膝长谈？
而另外一些年纪较大一点的家伙们倒是没那么热衷于吹嘘了，他们只是在不停、不断地重复着敬酒这么一个动作，哪怕所在的餐馆有多么寒碜，他们似乎也要遵守格外严格的制度进行敬酒。
他们之中，似乎也总有一个人要说那么几句反反复复的话，譬如是，“哥，您听我说...”
“哥，兄弟我最近最近手头正有点紧，之前不失跟您提过一个项目么，兄弟把钱都投进去了，一时半会儿没能回来...”
“哥，就想问问，您这次能不能帮老弟一把，这钱，老弟我可是真的着急着要，不然也不至于会这样叨唠到您...”
“行，哥，以后咱兄弟之间，就一句话的事，废话老弟我也不多说了，我先干为敬，要跟您说的话，也都在这酒里了...”
....
走着走着，张小明大概是觉得有些累了，但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累，他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这样累，只是走过了这么一遭以后，他开始稍微有点理解姜宁那家伙了。
总是蒙蔽自我说一些违心的话，大概是很不好受的一件事。
毕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同于挥刀。
挥刀哪怕再怎么迂回，到最后落定的时候，也都是直来直去的斩切。
但人与人之间却不是，这里存在着大量的猜疑和顾虑，以及无法消除的自私。
所以，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常常不能直来直去，很多时候只能旁敲侧击，被动、妥协。
以至于，慢慢地被旁人的目光所驯服，渐渐地成为了一个活在别人眼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