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苍穹之下

       记忆猛地回到二三年以前，那时候也有一人在她身边，默默把她盘中的葱叶挑净，又把盘子推回她面前。

       她记得他鼻若玄峰，眉目如画，那是苏幕与的脸，但她知道他不是他。

       因为他的眼神。

       那样深，那样沉，那样眷恋，那样怅然，又那样竭力地克制。

       仿佛万千言语在心头，对她却难开口。

       他那么无微不至，又小心翼翼。

       苏幕与却不是这样的。

       所以她不惜故意把自己弄伤，为了戳穿他，为了告诫自己。

       但说来可笑，最后她发现，她所认定的那个“苏幕与”，竟也是假扮的。

       “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把她带回现实。双眼甫一对上焦距，便撞上他剑眉星目，赤色的瞳里映着她的身影。

       玄晔笑了笑，夹菜到她碗中。

       不得不承认，他偶尔笑起来，也摄人心魄。

       ……

       唐韵礼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坐回马车里也心绪烦乱，直到马车稳稳停下，车帘掀开，入眼却不是所想东宫的玉楼金阁。

       轻轻拨开草丛，有流萤乱舞，撞入眼帘的是水面漂着粲然的月光，上有繁星缀满深海似的苍穹。

       水面像柔软的绫罗，轻轻拍打着船舷，带着木舟飘飘晃晃。

       星河在水，清梦满船……原来她想要的，他都给她了。

       可她却还在奢求一个不属于她的人。

       况且她早已是宁卿烨的妻。

       二人坐在船头，中间隔着一段微妙的距离，无人言语，无人动，只任凭小舟缓缓顺水而流。

       “殿下知道吗，两三年前……“唐韵礼看着自己织金裙摆下露出的鞋尖，突然打破了沉静。

       玄晔看着她的侧脸，鬓发垂在侧，露出纤长的睫，挺翘的鼻尖，朱红的唇。

       心里无端升起隐隐的担忧，他想，他也许留不住她太久了。思及此，停滞在她身上的目光更多了些贪恋。

       那样深，那样沉，那样眷恋，那样怅然，又那样竭力地克制。他等她的后文，等了许久。

       “两三年前，有一人陪我，去了许多地方，看了许多风景，做了许多事，”唐韵礼声音很轻，说的很慢，仿佛每句话都是仔细思量才说出口，让轻风携着，才送到他耳中的，“这样的时光是我……是我今生，也许甚至前生，都从未拥有过的，那个人，优秀，温柔，很有耐心，做事细致入微，很会照顾人……”

       唐韵礼说到此处，停了许久。

       真是许久，然后她才再度开口：

       “可我做了叫他伤心的事，然后独自离开了。没有道别，没有道谢，也没有说对不起……”

       又是很长的沉默，直到少女忽然侧过头，猛地对上他的目光。

       她的眼里盛着星河：“谢谢你。”

       她看进他的眼里，那双眼那样深，那样沉，那样眷恋，那样怅然，那样竭力地克制。

       那双眼睛，是他的，错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玄晔眼底慢慢浮起一层红意。

       你终于认出我了。

       没有说出口，但二人都明了。

       撑在身侧的她的手，忽然触到了他人的体温。他试探着伸手，握住她的。她的手指僵了一下，随即缓缓地放松，便任由他握着。

       这是她第一次想要试着放下心里的芥蒂，往后与他认真生活——虽然暂时还没有爱上他。

       也许是心软了，也许是屈服了。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喜欢的，不一定是走到最后的。

       既然宁卿承和苏幕与是同一个人，也许她对宁卿承的感情，本就是错把他当做苏幕与才产生的，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只是二十一世纪的苏幕与，她清醒地刻骨铭心地爱过和错过的人，她终究对不住，但她也算等了他一辈子。

       这一世，她想放下他，不想再有人扮作他的模样讨她欢心，不想再因为他错下去……

       放下他，放过自己……

       他们并肩坐着。

       天地之间，苍穹之下。